一盏茶油灯，在记忆里的灶台上点燃，照亮整个春节期间静谧的山村夜晚。

农历腊月二十三，川渝地区的乡下，大多在这天敬灶神，作为“非遗”的春节仪式就开始了。

仪式的内涵是虔诚。吃过晚饭，娘就会“焚香沐浴”，在灶台点上油灯，即使山里通电后，她还坚持在灶头点油灯，娘说灶神可能看不见电灯之光。点灯时，娘还要摆上一封自制米花糖和一盘自家的红桔，随后便在灶前默默祈祷。这仪式大同小异，但点灯时长各地却略有不同。我家老规矩是从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禀报”一直点到正月十五夜“灶王爷回到人间”。于是，整个春节的夜晚，都有一盏灯在灶上静静地亮着。

这仪式神圣，所以，那灯与油都颇为讲究。油必须是干净的桐油或茶油等天然植物油。故乡多油茶树，冬天采摘，去壳，晒干，年前制油。自制茶油工序十分复杂，先是碓窝舂，锅里炒，炒得油光泛起，再倒进碓窝继续舂，随后又铲起倒入锅里再炒，如此循环往复。大人小孩轮番上阵，抡起茶树、梨树或青杠等做成的“嘠棒”，直到反复炒制的茶籽已舂得像糍粑一样，“嘠棒”上闪着金亮的油光，娘才把这些“糍粑”倒进锅里加水熬制。虔诚是一种慢时光，这活儿得花整整一天。熬好油，母亲先用空酒壶装上几斤，过年灶上点灯专用。

那灯芯也很别致，乃是山上特有的植物——灯芯草。灯芯草也称虎须草、碧玉草，轻轻去皮，里面洁白如玉的小香棍就出来了。它易燃，吸油，用起来很方便。茶油倒在砂碗或专门的器具里，燃亮一夜，第二天又续满油，换上新的灯芯。儿时起夜，路过厨房，看到灶台上微微闪动的灯火，“一灯如豆”立即具象化了，神秘而又温暖亲切。

另一个更为神秘的仪式，是“买水”。

其实也不算神秘，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对大自然的敬畏。直到今天，老家的山区还在饮用井水。

新的一年开始了，大年初一主要是“耍”，除了上坟、做饭、吃饭，然后就是在村里四处“晃悠”，所谓“初一十五游百病”。初二就得干活了，第一要务是清晨去井里“买水”。

这活儿当然是父亲的。在民间，水不仅是吃的喝的，还是财富的象征，所谓“水管财运”，所以民间就有了井神或者“水井菩萨”。中国水井的历史过于悠久，西周时的“井田制”便是端倪。如果水是生命之源，那井就是人类社会之源了。

大年初二，天刚蒙蒙亮，父亲就会去“买水”。六七岁后，我也屁颠颠地跟着去。因为要敬井神或“水井菩萨”，需要在井边点上香烛，烧上纸钱，这才算“买”。临走，父亲还让我在井边扯上几片叫“蛤蟆叶”的草丢在桶里。我问父亲这草有啥用，他只说，这也是祖传的，照着做就是。父亲又说，新年买来的第一担水，直接喝一口，全年不会生疮害病。

这样说来，童年的“年”确实是“治愈系”的。我们渐渐长大，也渐渐变老，但希望我们的“年”，永远年轻而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