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作者:黄海子2025年07月10日
春末夏初,在老家江津李市镇,有两种当地人爱吃的早熟椒。
一种是当季栽种在温室大棚的,另一种是头年的辣椒苗到了收割季节,不收割,用稻草堆积保暖,使其安全过冬,到来年春暖花开,拿开稻草,辣椒苗就在老枝上抽芽开花再结果。
这种辣椒,当地人叫它回蔸海椒。它有个特点,生命周期只有两年。
两种辣椒都比正常生长的辣椒至少早上市一个月。前一种经营者多为“专业”菜农,回蔸海椒则是当地农民的偶然之作。
那天从市里回去看望在镇上居住的父母,我去得特别早。
菜市场刚摆好摊位,赶早市的人稀稀落落的,偶尔响起的讨价还价声清亮又干净,像刚醒来的小镇的晨曦。
我之所以来得早,是因为我也好早熟椒的那口滋味——鲜嫩清香,辣而不燥。用它做姜爆鸭、炒肉丝肉片或者拌凉菜、皮蛋等,那独有的鲜辣清香,仿佛能让人将舌头一起嚼了吞进肚里。
我偏好回蔸辣椒,总觉得温室大棚里的辣椒缺点滋味。转过街角,来到八字桥口子上。我知道,这里是卖早辣椒的地方。果然,我看到几家地摊上,有温室大棚里刚摘下的早熟椒躺在那里。由于是早熟,产量不丰,每个摊上也就那么几斤。不过这些辣椒个个都青翠好看。如同青涩的青春,张扬着活力与热情。
我继续往前,走到八字桥中部的时候,看到一个地摊上,堆着一小堆个头极不均匀,红绿青黄的辣椒。是了,那就是回蔸海椒了。
卖辣椒的是个老妪,一身衣服简洁干净。
我问:“大娘,回蔸海椒怎么卖?”
大娘答:“八角一两,五块一斤。”
我又问:“你这总共有好多?”
大娘:“海椒还没大势开结,就只有这些,估计有三五斤。”
我心想,父母也喜欢吃回蔸辣椒,于是说:“大娘您称一下,看总共多少,我全要,您便宜点给我行不?”
大娘边把辣椒装入袋子,边回话:“全买也是五块一斤。”并用手指了指远处那些摊位说:“你去那边问问,他们大棚结的海椒都要八块一斤,我这个纯自然的,才卖你五块,便宜得很了。”
她边过秤,边说:“五斤二两,你全要的话算你五斤,就不要讲价了。”
我说:“好!”拿出手机对大娘说:“大娘,我扫码付款给你。”老妪脸上一下为难起来,小声地请求:“你付现金给我要得不?”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嘴里道:“大娘,扫码付不是一样的吗?”她看了我一眼,声音怯懦:“扫码的话,我得不到钱。”我刚要问为什么,挨着她卖菜的中年妇女接过话头:“你扫码的话,那钱就被他儿收了,那个二维码是她儿给她弄的。这样,你扫码给我,我付二十五块给她。”
我笑着说:“不都是一家人吗,回去叫他儿给她不就得了。”那妇女也笑着回:“要是那样倒是好,可惜她儿收了,不得给他老娘。”
我付了钱,提着辣椒到父母家,父母正在煮早饭。
我去厨房拿筲箕准备分拣些辣椒给父母,父亲问:“你买的回蔸海椒好多钱一斤?”父亲又说:“你是不是在那个老太婆那里买的?”不等我回答,父亲给我描绘了那个老太太的样貌,而且给我划了重点:“她喜欢收现钱,不过实在没得现钱,还是会接受扫码。”
我说:“这就对了。”
于是父亲给我介绍起这个老妪的状况。
她叫周大娘,跟小儿子过。小儿子不成器,娃儿读初中的时候,和老婆离了婚。整日无所事事,酗酒打牌,不务正业。周大娘七十八了还下地干活,照顾小儿子。每隔几天就来早市卖菜,贴补家用。这不是要高考了吗,她现在卖菜是坚决不让扫码,因为扫码的钱会被他儿子拿去胡花,她要把收到的现金给她要高考的孙子。说是让孙子用度宽裕点,考个好大学,将来不像他老子那样没出息……
分拣着海椒,听着父亲的述说,不知怎的,我脑子里老是浮出那个卖海椒老妪的身影,好像还看见小儿子满屋横七竖八的酒瓶以及她孙子桌上堆满了高考复习题。
我眼里满是红绿青黄在晃动,分不清是海椒还是脑里生成的影像。(作者系江津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