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活 随 笔

龙河清韵

版次:007    作者:秦拓夫2025年08月08日

龙河的水,清得让人心疼。站在岸边,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圆润如美少女的脸,偶见丝丝青苔附在上面,宛若美少女的秀发。时而有小鱼游过,影子投在石上,竟比鱼本身还要清晰。这便是丰都的“母亲河”,发源于石柱土家族自治县冷水镇境内七曜山南麓,经丰都流入长江的龙河。

我初见龙河时,正值仲夏。河水不紧不慢地流着,仿佛一位自知美貌的女子,从容地展示着她的姣好。两岸的青枝芦苇长得极盛,绿得浑身透亮,清风一过,便齐齐地弯腰,像是在给河水行大礼。芦苇丛中不时飞出几只白鹭,翅膀扇动的声响惊动了水中的游鱼,鱼尾一摆,便搅碎了一河金光。

龙河并非向来如此清秀。听当地老人说,从前这河水浑得像泥汤,臭气能熏得人倒退三步。沿岸的厂房日夜吐着黑水,农人们也习惯于将垃圾往河里倾倒。龙河成了排污沟,鱼虾绝迹,鸟雀远逃。水面上浮着一层污物,阳光照上去,竟显出些诡异的色彩。

如今这般光景,却是费了许多工夫。河长们日日巡查,智慧监测系统时时盯着水质变化。龙河建起了生态保护带,岸边的美丽乡村示范点一个接一个地建起来。

我沿着河岸的生态绿道缓步而行。道旁栽着些本地树种,枝丫交错,筛下一地细碎的阳光。几个孩童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掠过,笑声清脆,与河水的潺潺声混在一处,竟分不出彼此。远处有老人在钓鱼,鱼竿斜斜地插在岸边,人却躺在折叠椅上打盹,显然志不在鱼,而在这一河的好水清风。

转过一个弯,河道忽然开阔起来。这里的水流得更为舒缓,几乎看不出是在流动。水面平整如镜,倒映着天上的云,云在水里游得比天上的云还自在。岸边立着块牌子,上面写着“龙河国家湿地公园”几个大字。牌子旁边,一丛野花开得正盛,紫色的花瓣上停着只蓝翅膀的蜻蜓。

我蹲下身,伸手拨了拨河水。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却不刺骨,反倒有种温柔的触感。这水已经达到了Ⅱ类标准,想起从前那些关于龙河的可怕描述,再看眼前这一泓清流,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河中央忽然泛起一圈涟漪,接着是一串细密的水泡。一条鱼的身影在水下闪过,青黑的背鳍划开水面,又迅速消失。这鱼想必是久居此处的老住户了,知道人类不再对自己构成威胁,便也活得从容起来。据说龙河里现在有多种鱼,有些还是从长江里逆流而上的稀有之物。

对岸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鸟鸣,先是零星的几声,继而连成一片。有画眉、有野鸡、有斑雀,还有野生猕猴的叫声。它们躲在树枝和草丛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却将龙河两岸唱得生机勃勃。一只翠鸟突然从芦苇丛中射出,像道蓝色的闪电,掠过水面,又消失在另一侧的树丛里。它嘴里似乎叼着小鱼,银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日头西斜,河面上镀了层金光。几个放学归来的孩子跑到河边,脱了鞋袜,将脚浸在水里嬉戏。水花溅起来,在夕阳下变成了一粒粒金珠。他们笑着、闹着,声音在河面上传得很远。这场景若是让他们的祖辈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从前的龙河,哪敢让人赤脚接触?

我继续前行,来到一处河湾。这里的岸线恢复了自然形态,缓缓倾斜的土坡,上面长满了野草和灌木。几块大石头半浸在水中,两只白鹭正站在石上,单腿独立,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见我走近,也不惊慌,只是懒懒地拍了几下翅膀,算是与我打过招呼。

夜幕降临,河面上起了层薄雾。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灯光倒映在水中,被水流拉成摇曳的光影。有妇人到河边洗衣,木杵敲打衣物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得格外清晰。这声音与河水声、蛙鸣声混在一处,竟成了一曲天然的交响乐。

龙河就这样静静地流着,流出了“河畅、水清、岸绿、景美、人和”,也将流向美好的未来。她美丽清澈的容颜,是对那些治理者最好的褒奖;她的生机,是对两岸农人最好的馈赠。

站在龙河口,望着这河清水汇入长江,我突然想起一个词:清韵。这龙河的清,不单是水质的清,更是一种历经污浊后重获新生的清韵。这清韵,足以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为之动容与感叹。

暮色渐浓,龙河隐入夜色之中。但我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它又会以它动人的清韵,展现于蓝天白云之下和青山绿水之间。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