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作者:黄海子2025年09月16日
远远望去,地平线把世界分成了两块。一块是幽蓝深邃的天空;一块是从远处绵延过来的绿。地平线以外,那里就山水相连了。
几处突兀而起的山峰上,几朵厚重雪白的云压在上面,让山峰平添了高度。恍惚间,那云就是终年不化的雪峰。有风吹来,这山的半腰里,平添了好多冰凉,仿佛是雪山的寒,被风吹了过来。
下到山底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山坳里的黄昏将至。几处农家在早秋里静默着。它们被大片的高粱、苞谷包围着,这些房屋像是波澜不惊的浩瀚绿水面上的几处礁石。
再回头望我来的路,早已藏进隐秘的绿色里,仿佛从未有人涉足。我知道,山外的太阳正在缓慢地朝着某个山头挪去,只是这四周都是山的山坳里,黄昏正如我来时一样,在翻山越岭。
走着走着,路仿佛就被大片的高粱和苞谷截断了。而苞谷或者是高粱地的地头,却缠绕着几株丝瓜,地上匍匐着几蔓南瓜;或者在高粱与苞谷地之间,夹杂着几畦举着鲜红辣椒的辣椒地,悬吊着酱紫色茄子的茄子地;在辣椒与茄子的四周,青的、紫的、深红的、花绿的豇豆长短不一地从缠绕在竹竿的藤上竖排下来,如竖着写的一行行生动抒情的现代诗歌。
是的,已是秋天。
但这山坳里的时光,似乎并不急于往秋的深处去。就连苞谷的须、高粱的穗,它们都不急着把颜色变得深褐或酱红。在时光里,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好像还在吸吮夏日的热烈,让自己的生命得以炽热。
山坳里的黄昏是从四周的山尖开始的。山尖们不约而同地用山顶上那些树的枝丫,拉扯过一些丝丝绕绕的彩霞披在山顶,然后又一丝一缕地铺陈在头顶天空的四周。当四周的山顶都被彩霞缠绕满的时候,先前明亮的绿,就深浓了。
山坳里那几家农家的炊烟,相约了似的,都在一时升起。没有风,炊烟直直又散漫地往天空慢慢地飘去,像是要与山顶的彩霞作伴。可是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却弥散开来,或浓或淡地绕在了四周的山腰。整个山坳,缥缈起来,被一种柔缓的力量浸润着,万物不再分明,界限也开始模糊。我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一切,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宁与平静。
起风了。风一下把我身边的高粱与苞谷的叶子带动起来,它们像舞台上演员的长袖,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轻曼舒缓。再看远处,山腰上那些飘忽着的炊烟不见了。黄昏已晚,使得周围的山黧黑冷峻起来,要不是稀稀拉拉高低不一的虫鸣,在风中如天空里的星子般闪闪烁烁;要不是那几家农家的灯光,如虫鸣般在这即将黑透的夜里稀稀落落,这个山坳,就真的沉入一种幽深的静寂里了。
我站在去往农家的路上,开始踟蹰。
我是前往农户家中借宿一晚,还是折返翻越来时的山峦,回到几公里外那灯火璀璨的小区里用于避暑的家?
借宿农家,或许能让我在这静谧的山坳中,找到一丝久违的安心。我想起农家里那些朴素的陈设——满屋昏黄的灯光,一家人温和的笑脸;一壶淡酒,几碟农家时蔬,还有苞米掺杂的米饭。这样的夜晚,和他们围坐一起,说说话,再喝口山里人家的浓茶,那是多么温馨、惬意。
我的家呢?那个为避暑而建的,灯火通明、喧嚣热闹的小区,也在召唤着我。它不像这山坳般安静,也不像这风中虫鸣般缥缈,但它是我这段时光里应有的归属,我的现实。
风把夜吹得更凉了,我裹了裹没有长袖的外衣,任由风裹着虫鸣交织在耳旁;看一弯新月,勾住天空的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