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活 随 笔

山中白露

版次:007    作者:余明芳2025年09月23日

“白露纷如雨,林深落有声。蝶沾裙绣湿,花濯粉光明。”下雨了,窗外的滴答声,能有一夜好眠。

天亮后,和友人相约雨后去那片松林:采白枞菌、橙黄枞树菌、鸡枞菌,还有成堆的榛蘑。那是一场只需等候、奔赴与好运的丰收狂欢,只发生在山高人迹罕至的松林。

白露的山中,人迹渐稀。林间却野蛮囤积着无数惊喜。

“上回稀里糊涂闯进白枞菌窝子,天呐!脑子根本不信眼睛:菌子大的像倒扣的碗,小的如乒乓球,松针被拱得老高。用棍子轻轻一拨,一个、两个、一群……白花花一片菌子,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捡不完!”

一位朋友是标准的“菌痴”。每次讲起这魔幻场景,浑身上下都漾动着煽情的光芒。我们的心被牢牢系住,像风筝与气球,一会儿飞远,一会儿拉回。

白露时节,长满山菌的森林通常有两种结局:要么“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早到的欢天喜地、满载而归;晚到的只能空篮长叹。要么,菌子等不到喜欢它的人,悄悄化成菌丝与香气,静候来年。

一场恰如其分的雨,应了我们的心事,在周五清晨停歇。晒足一个大太阳之后,周六的亮林——那种树多、荆棘少的高大乔木林——一定会冒出密密匝匝的野菌子。

大小篮子、胶鞋、长衣长裤、帽子口罩……这些还不够?有经验的伙伴早做足功课:风油精、镰刀,样样不落。本是“回家”的我们,却充满戒备与担忧,全副武装,打算把自己裹严,把后备厢塞满。我们再也不是当年赤膊光脚、无所畏惧漫山跑的野孩子。

天未亮,沿途人家还未开门,我们就驶入“无人区”。到底有没有菌子?谁心里都没底。

“白枞树菌就是白松茸,没开伞时极鲜美,希望今天能捡到。”“就算捡不到,吸几口山气也值得。”“那儿的土是种花神器。”“过了白露,野猕猴桃也能摘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松林撞见菌子老窝。出发之前,务必心平气和。

近两个小时山路盘旋,幸好赶在人前。停车上装备,钻入小径。领队教我们看山势:树草封林或阳光过曝的地方,多半不出菌;白露的菌子生在高山,比如这一片——马尾松林,少杂草杂树,朝南,半阴半阳。经年松针与腐土堆积,少有人畜干扰。看样子就是“富矿”。

“你们闻见菌香了没?”

话音未落,第一次来的“小白”“呀”了一声——她踢出一大朵白枞菌。不声不响间,抢收的序幕拉开。大家迅速将大筐放至平缓处,挎上小筐和小桶四下散开,用棍子小心拨开大树下的松针。惊叹声此起彼伏。

白露的菌子最爱扎堆。找到一朵,别急着走,细心搜寻:有的已露出半个脑袋,有的刚破土,得从下往上才易瞧见。手伸向眼前的目标,眼睛却已瞄到下一处。一有新发现,连爬带滚奔去。

拼观察力、拼速度,更拼耐力。同一片林,收获却悬殊。懂行的专挑新鲜小个的“品质货”;菜鸟级的,连生虫快烂的都收入囊中。急性子的三蹿两跳跑远了,安静的后来者,也能捡到“幸运”。

白露的菌子里也藏“美女蛇”——“吃了要躺板板”的那种,且外形与美味极似。领队定下原则:不认识的绝不侥幸,以免乐极生悲、小贪惹大祸。我们只专注捡白枞树菌、九月香这些被广大食客用生命检验过的山珍,总不会错。

人群重新聚拢。老人说菌子山瘴气重,不可久留。撤到向阳处,清点成果:用剪刀小心修去菌根,拂掉腐叶青苔,舍弃虫蛀腐烂的。再一个个轻轻地放进大筐。捡得少的心有不甘,顺手拾一堆随处可见的松果——下山便是宝。

得赶快下山。清理好的鲜菌需用滚水浸泡一阵,细刷反复清洗,撕成小块,与大蒜同煮两小时。这还不算完,还得用清水漂足两天,才能正式炒腊猪肉、尝个鲜。余下的放进冷冻室,等过节、等重要的人来,再取出。

准备两三天,钻林一小时。一天忙完,已近子夜。

白露的山,白露的菌,让我们这一群人又为下一场秋雨预约。

(作者供职于重庆巫溪县政协)